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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宠物店(2 / 2)

纸房子(GL) 廖王迁 16255 字 9个月前

「她家做的就是航海,她妈是做货代的,她爸和她伯伯开的是船舶销售公司。」

柳琪眼前一亮。「她爹卖船的?」

「对,达明船舶管理有限公司,如果林楚一和钱鹤要偷渡,找钱鹤的爹ga0一艘船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吗?」

周效章的推论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我要去找船舶销售公司查看记录……」

「我跟你一块去。」周效章说。

「你现在也不在执勤。」

柳琪刚说完,又想起来,周效章的岳父退休前是浅明反贪组的前组长,他想在浅明想要动用些人际关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协助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罪是要判刑的,最多十年,现在的情况汇总起来,钱鹤她爹那边嫌疑很大。林楚一失踪案是在我们华菱分局报的,我们去调查也算有理有据。」

柳琪笑了。在调查中,因为已经不是刑警身份,她总觉得碍手碍脚,现在周效章主动要求帮忙,他的身份在很多地方都能用得上。

「行。」

检票口前的长队里,大家都迈开脚步往前,他们坐的那趟车要开始检票了。

动车飞驰在低矮绵连的山间。车厢里有小孩在哭闹,柳琪看到前面一等座车厢空着,於是起身走去。她跟林楚一的另一个朋友熊乐约好了要通话。

熊乐b蔡奇云难约,因为她正在休年假,此时跑去了连国北部海钓。柳琪加了她微信,熊乐朋友圈里除了她的三只猫,就是钓鱼动态。

熊乐本人是典型的北方人长相,大t量五官,眼睛又大又圆,留着一头hse长直发,笑起来的样子很爽朗。

拨出去的语音通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对方讲话时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你好?」

柳琪於是主动介绍了自己和来意——虽然这些话在刚加微信的时候也说过了。

「我知道,蔡奇云说过,她也跟你聊了,你怀疑是小钱跟楚一一块儿跑出国去了?」

「目前来看的确有可能。」

出乎柳琪意料,熊乐闻言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像是在为这件事欢呼似的。「我就知道。」

柳琪配合地发出「哦?」的疑问声。

「我猜的。」熊乐说,「因为小钱她会开船。」

「什么?」柳琪问。

「对,她出国的时候考了船证,虽然在国内没法直接用,但是我们有一起出去钓鱼,她是真的会开。」

「你,林楚一和蔡奇云还有钱鹤会一起去钓鱼对吧?」

「哦不是,蔡奇云不去,她晕船,还怕水,小如以前找大师算命,人家说让她离水远点,所以但凡这种活动我都不叫她俩。但我跟小钱还有楚一去钓鱼过。蔡奇云跟你说过吧,

她俩之间肯定有事儿,但楚一就是不承认。」

「对,我知道。」

「楚一从她老家回来之后,我感觉她晒黑了都,那个时候我正好要去钓鱼,我nv朋友生病了,我船都租好了,所以问她去不去——楚一平时很怕晒太yan的,她出门都打伞,当时又是八月份,你也知道这边八月份多热。但她说好,带着小钱跟我一块去圳海湾钓鱼。」

熊乐在讲述的是2024年8月的事,还有不到一个月,林楚一就将背起双肩包,消失在克别山森林公园的小径上。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出海么?」

「对,最后一次。然后我发现,楚一她都会打水手结了。」

柳琪感觉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什么意思?」

「我们当时是租了船要去海钓的,开到海上去,看见浮标了,我们准备把船固定在浮标上。然后小钱拿起绳子递给楚一,楚一绑了个桩结,动作特别熟练。她绑好了,小钱还搁那儿夸她。」

「桩结?」

「对,就是泊船用的绳结,如果想要靠岸,不得把船的缆绳系在码头的桩子上吗?桩结就是乾这个的。」

「哦哦。」

「而且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我俩钓鱼的时候,楚一一直在练打各种绳结。她跟我解释说,就是动手动脑子,免得继续做简单工作把脑子都做生锈了。当时我也没多想,她本来就很喜欢做手工。」

动车放慢了速度,看样子即将进站。乘务员走过来,柳琪在对方开口询问自己的座位号之前起身,往自己原先车厢的方向走去。

「原来对航海没兴趣的林楚一突然学会了打水手结。」她总结着熊乐的话。

「对呀,还不止是这样。我们那天一直钓到晚上。楚一就站在船尾,开始认天上的星星。」

学打绳结,辨认星象……林楚一在学习航海相关的知识。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不见了呀。但警察来的时候,我还没想起来,后来再租船出海,突然又记得了。」

「但你也没跟警察说?」

「没必要吧。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动车停下,乘客一gu脑儿涌入车厢。柳琪侧过身,好让拿行李箱的人进来。

「你找到楚一了吗?」熊乐又问。

「没有。」但是快了。剩下的环节是要重复问一样的问题。「林楚一有没有跟你抱怨过房子和家里人的事?」

「喝了酒的话,可能会。」熊乐又笑了,「楚一喝醉之后跟平时是完全不同的人。怎么说呢,更……孩子气一点。」

也可能她本身一直是个孩子,早熟有时候反而意味着这个小孩从未真正长大过——林父林母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仰仗着这个大nv儿,笑yy地将关於生活的重担一份又一份压到她肩头上,直到林楚一迈不动步,也无法摆脱。

那些责任层层迭迭压在名为「林楚一」的纸房子上。粉刷了再多的漆面,装饰再多的内饰,搬入再jg致的家具,这也只是一栋纸糊的、一戳就会破、泡水就会软的房子而已。

有电话打进来,是陈琳。柳琪摁掉,问熊乐最后一个问题:「林楚一身边有没有一个脸上有很大一块胎记的人?你有见过吗?」

「没有。」

挂断熊乐的语音通话,才看见陈琳连发了好几条:

「我知道那个照片在哪拍的了!」

「夸我是小天才!」

「?」

「在不在?」

她回拨,对方秒接了。「你记得林楚一那张照片吗?在房间里喝酒。」陈琳劈头就问。

「记得。你知道她在哪里拍的了?」

「对。」陈琳的口气斩钉截铁,「那个窗户上的光斑,我们一直以为是拍立得相机的闪光灯。」

「难道不是吗?」

「不是。你猜我是怎么发现的?」话虽然问出来了,但陈琳并没有想要等待柳琪作答,她正沈浸在解开谜团的兴奋中。「你记得我那个天杀的167的前度吗?我今天无聊刷到她小红书了,她跟她那个猪头三老公出海。她发了个vlog,里面有一段,她坐在夜晚的船舱里,窗外也有那样一块光区。」

陈琳深x1了口气,长长地吐出来,「那个不是拍立得的闪光灯,那个光是船的船头灯发出来的。林楚一当时也是坐在船舱里。」

有人拍她肩膀,把柳琪吓了一跳,是乘务员,穿着制服的男人礼貌地问她可否出示车票,柳琪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出车厢。电话里,陈琳还在继续:「我拿着那张图去发帖了,码了林楚一的脸,我还真问着了,那艘船的型号我给你发过去了,你看看呢。我查了,他们在浅明也有经销商。」

达明船舶管理有限公司开在海滨大道上的某家写字楼里。大楼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年头了。前台挂着在这里进驻这里的企业名牌,写着「达明船舶管理有限公司」的金属牌子是最大最醒目的。

写字楼门口的保安看起来不

过三十来岁,看到柳琪和周效章进来,眼皮子都不抬。

前台没有人,他俩径直走向电梯间。

钱家的公司在8楼。

来之前,柳琪特意查过,公司规模不大,成立於2007年,注册资本300万连币,经营范围那一栏写着「劳务派遣有效期限以许可证为准;国内船舶管理,船舶管理咨询服务,船舶配件的销售,国内货运代理。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方可开展经营活动和船舶销售。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方可开展经营活动。」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名叫钱丰,gu东信息中也能找到钱鹤父亲钱盛的名字。

正如周效章所言,钱家做的就是船务和航运生意,涉及范围包括船舶维护、货代、船舶配件销售还有船舶本身的销售。

「甚至还有11个人参保。」周效章说,「也算良心企业了。」

电梯慢吞吞地爬上八楼,开门左转,即是钱家企业的大门。

推开玻璃门时,柳琪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自己在查案。

办公室里摆了四列长桌,两张拼在一起,员工们面对面而坐。办公室角落放着几棵发财树,左侧墙是资料柜,米灰se的柜子高度一直顶到天花板,右侧有一个会议室、一间半掩着门的办公室和一间门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间。

迎面而来的行政露出惊讶表情,但在周效章亮明身份后,她没有过多废话,立刻走入了那间门半掩着的办公室。行政推开门的一瞬间,柳琪与房间里的男人四目相对,钱鹤果然继承了父亲的不少面部特点。

还是有警徽好啊。柳琪想。

不到一分钟,他俩便被请入了钱盛的办公室。

钱盛眼袋很大,宽脸,头发剃到只剩薄薄一层。还没走进去,柳琪已经闻到房间里飘出的烟味。

刚坐下,柳琪还没开口,钱盛便给周效章递烟。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成熟稳重游刃有余的生意人,被周效章拒绝后,反而有一丝局促和不知所措。柳琪又想到了钱鹤的阿斯伯格,心想,这种发育异常是会遗传的吗?

周效章主导了整个对话,他拿出林楚一那张拍立得,询问钱盛是否认得这艘船的内饰。

钱盛结果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道:「看起来像好几年前的船了。」

「松鱼3号?」柳琪问。

钱盛放下照片。「哦对对。好像是叫这个,但是……这个船不太好。」

「什么意思?」周效章问。

「质量不太好,它那个……那个灯光罩网回收的时候很容易g到人,而且发动机很容易坏,卖得不好。」

「但你们公司是这个船的代理商对吧?」

「对,我们跟造它的这个……松齐造船厂之前是有合作的,但已经结束了。他们家前两年已经倒闭,还倒欠了我们钱。」

「我们想找一下松鱼3号的销售记录。」

「要查这个做什么?」

两人在来时路上已对过,面对钱家人,要说此行是为了调查走私事件,因此在追踪可疑船只去向。果然,钱盛听完,没有怀疑,拿起电话,打给就坐在3米外办公室里的某张办公桌。

柳琪环顾他的办公室,视线最后落到自己右侧的墙上。那上面挂了一个相框,一家四口站在某个公园一样的地方。所有人都咧嘴笑,只有钱鹤毫无表情。照片里的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十四岁。

她抬手指向照片:「那是你孩子?」

钱盛的视线随她手指移动,又立刻收了回来。男人低下头,说,「对。」

「看着不大嘛,读初中了吗?」

「都是以前的照片了。」钱盛点了根烟,「现在长大了。」

可却没有姐弟二人成年后的全家福。

「儿nv双全好啊,」周效章自然地接过话头,「我老婆也是,刚怀了二胎,不知道是男孩还是nv孩儿。」

钱盛咧嘴,笑得却有些勉强,「对啊。」他附和着。

「你孩子都工作了?」周效章接着问。

「对。」

他还想接着问,行政敲了敲门,抱着薄薄的文件夹走进来。

松鱼3号在浅明卖得的确不好,总共也只卖出了4艘。

柳琪和周效章翻阅资料,没有一个熟悉名字。但周效章突然又往翻了一页,看着倒数哼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他在猪脚饭店时想不起的,就是这个名字。

陈永光。

「怎么?」柳琪问。

周效章敲了敲文件夹,「当时他这个案子,我办的。」

他转头看向钱盛,询问自己能否复印这份文件。后者直接站了起来,点头说可以可以。

陈永光是真珊岛上的渔民。他出生在陈头村,在这里长大,和自己的大部分同村同辈人一样,靠捕鱼为生。

而陈永光跟自己同辈人不一样的地方在於,他有个「了不起」的nv儿——陈亚红。

永光嗜酒,在陈亚红13岁的某个夜里,喝得醉醺醺的父亲0进了她的房间,浑身酒气的男人低声告诉nv儿,如果她敢对外说一个字,就把她和她妈都杀了。

陈亚红一个字也没向母亲提起。

后来警察走访附近邻居,大家都表示陈永光喝多了就会对於妻子施行家暴。

陈母是他花钱买来的南亚人,几乎不会说汉语,也很少被允许出门,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喊她「陈阿妹」。

13岁的陈亚红清楚地知道,不管是母亲,还是同住的爷爷nn,没有人可以帮自己。

她读完初中就不再上学,跟着村里一个叫阿浩的年轻人一起去南洋打工。等她再回来时是独自一人。她与阿浩结了婚,二人一起在越南持c起偷渡生意。最开始只是帮当地人偷渡来连国,后来夫妻二人做起了更赚钱的欧美偷渡,在越南,偷渡去法国的费用接近一个人19000美元。

但好景不长,阿浩被抓了,陈亚红没讲过具t缘由,但根据警方查证,这与某次偷渡事故有关,载着偷渡者的小船在横渡海峡时突遇故障,恰好还碰见警方巡逻艇,惊慌失措的人们跳进大西洋里,试图游泳逃脱,最终有8个偷渡者被淹si。

阿浩的家人早已搬离真珊岛,陈亚红回到家里那栋两层老楼前时,应该感觉一切都没有过改变——酗酒的父亲,沈默的母亲,袖手旁观的爷爷nn都已故去。

陈永光更加变本加厉,但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手无缚j之力的13岁nv孩。

对外,陈亚红声称父亲去了泰国游玩。

一个月后,因为联系不上自己哥哥而心生疑惑的陈永光的弟弟报了警。

被捕后,陈亚红坦白是自己杀了陈永光,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毁灭证据,才谎称带父母旅游去了。至於尸t,她拆了gps,在夜里驾船将si去的父亲带到海上,然后将船凿沈。

不过,具t是哪片海域,她也记不清了。

「即便是这样,她也逃不掉的,」周效章说着,吐了口烟,他放下手腕时,那枚硕大的g-shock的表盘闪着光。二人此时坐在写字楼旁的小街里的一间咖啡店外,店长刚刚把柳琪点的澳白端出来。「她家才是摇摇头,「找不到。」

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指控陈母,最后,陈亚红因为协助组织他人偷越国边境罪和杀人罪,数罪并罚,被判处si刑。

柳琪感觉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是因为咖啡的缘故吗?她可能真的要像周效章一样改喝茶了。

「你还记得陈亚红长什么样子么?」

周效章皱眉,露出思考的神se。「黑黑瘦瘦的,脸se有一块很大的胎记。」

「从太yanx到眼睛?」

「好像是,感觉都要盖半张脸了。她在越南ga0偷渡的时候,那些手下的人叫她yyan脸,她说不是,她这是被鬼0过的。你问她长相g嘛?」

柳琪低头,在手机上输入「真珊岛」和「杀人」两个关键字。

她往下滑,不一会就看见了陈亚红在去年已被执行si刑的新闻。

dear,

如果现在不是我们关系中的至暗时刻,那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算了。

最糟糕的是,这一切跟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毫无关联。我们没有做错任何,我们没有不合适。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你的人生要拖着一个会x1血的家庭罢了。

对,没错,在我眼里,你爸妈和你妹妹就是x1血鬼。

你可以为他们辩护,在你读书时候父母会慷慨地给生活费,在你出来上班后他们也会在打电话时问你在外面工作是否辛苦,是否需要补贴。

相b起来,我问我妈要个500都得打心理战。

但这一切在我看来,跟他们对你做的事情b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你让我别讨厌你爸妈,他们不是把你夺走的人——我咨询师也这么讲,说他们可以帮你分担在华菱的压力,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会因为你爸妈的到来而变得更纯粹轻松——可是到头来,我看到的明明一直是你在因为他们而被迫背负更多东西。如果只是所谓的催婚或者情绪价值索要也就罢了没有说这两样就不恶心人的意思,但现在他们要求你牺牲的是你人生未来的三十年。我不觉得这个事情有任何藉口,‘在封闭的小镇里呆惯了’、‘这辈子没c心过什么事儿’都不能作为理由,你妈,你爸和你妹妹从他们的破烂船上跳下来,拿着自己过时的地图要给你规划航线,在经过风暴的时候躲在船舱里,看你一个人sisi地拽着转帆索直到双手血r0u模糊。凭什么?

……

可是你呢?你嘴上说着不会再纵容他们,自己却从这么多条路中选了要去医院看老丈人,柳琪独自走访了两名松鱼3号的买家。

两人的船都已报废,停在浅明北渔港。

柳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浅滩,靠近查看。废旧渔船的外壳斑驳,风吹日晒之下,已摇摇yu裂,就连船身的编号也模糊

了。她回头问其中一位黝黑的胖子:「这船能开多远?」

「那得看你带了多少油啊。」

「……油箱能装多少?」

「200升吧。」

「这船的油耗怎么样?」

「你要买吗?」黑胖子咧嘴笑,露出一口烟h的牙。

「油耗多少?」柳琪耐着x子又问了一遍。她真想给黑胖子来一巴掌。有警徽的话,他可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跟自己讲话。

「差不多……一个小时要用10升了。」

「巡航的话,这船一般什么速度啊?」

「7节?」

柳琪掏出笔记本和手机,但她根本不需要得出最后的计算结果——按照松鱼3号的油耗,如果要开着它到西班牙,钱鹤跟林楚一要带整整一船的燃油。

如果把目的地改成越南,只要加满油,倒也勉勉强强能够做到。可还是那句话,去到越南之后呢?

又一次,结论和事实延伸向无数种可能。

陈亚红如果没si,也许还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柳琪站在浅滩,望向海岸,废弃渔船沈默地回望她。

最后一个买家住在真珊岛,但今天最后一班从浅明去真珊的轮渡已经开走了。周效章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地址,说今晚带她去吃点海鲜。

柳琪离开渔港时,天已近h昏。一艘又一艘渔船归港,她站在岸边,ch0u完了一根烟才离开。

周效章说的大排档开在城中村里,入夜后,美食城对面的停车场里挺得满满当当。这边一整条街都是餐厅,傍晚才开门,只做晚餐和宵夜的生意。柳琪往前走,找到周效章说的那一家,高瘦男人坐在外面的圆桌,对她挥了挥手。

「这边生蚝是真便宜。」他笑着,「48块半打,你敢想?在华菱得卖68呢。」柳琪刚坐下,他就把自己的椅子往她这边挪。

「什么都没查到。」柳琪说,「还剩一个,住真珊岛的,但是我感觉也够呛。」

服务员端来冰啤酒和sh辣牛r0u,周效章帮她开瓶盖,「那你明天还要跑?」

「对。」

「就这么想找到她啊?她家人给你多少?」

「说了,没收钱。」柳琪拿过啤酒,灌下一大口,「但都找到这里了,半途而废很难受。」

「要我说,你还是最适合做警察。」

柳琪移开目光,看向水箱里的石斑鱼和龙虾。

「我也这么觉得。」

她轻声道。

林楚一被钱鹤带来这里的时候,有吃过浅明的大排档吗?她俩会不会也曾经坐在这个城中村的美食街里,边吃生蚝,边喝冰镇啤酒,畅想着以后的生活?

柳琪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因为周效章已经把手搭在了她手臂上。有一瞬间,她浑身僵直,甚至无法将眼球移动过去。

周效章没有松手,相反,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柳琪的大臂。「也不知道市局今年还有没有社招了。」

服务员把生蚝端上来。周效章松开手,说着这个你一定要尝尝之类的话。

柳琪站起来,「我得先走了。」

从酒店房间看出去,今晚的海也是一样y沈。下楼取外卖的时候柳琪甚至还有点担心,害怕周效章追过来。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个,她只是太累了,根本不想再沾上多一件麻烦事。

塑料碗里装的牛r0u汤粉散发着腥味,柳琪只好把那些牛腩全挑了出去。她吃了很久,把汤也全都喝掉了。带来的资料被她整整齐齐地放在飘窗上,最上面是林楚一的那张拍立得。

手机响了,是蔡灏。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我怀疑林楚一要跑了。」刚接通,男人便劈头盖脸地道。

「……什么?」

「我看她很久没上线了,就拍了她一件衣服,结果她跟我说,她没这么快发货。因为她在度假。我问她那有没有估计什么时候能发,她说还不知道。」

会吗?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蔡奇云吗?还是熊乐?算了,根本猜不过来。「好,我知道了。」

「她会不会是知道了你在查她?」

「有这种可能。」

「那怎么办?」

凉拌。「如果她真的要消失,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丧气的话脱口而出,不对,自己以前是怎么安慰那些情绪激动的被害人家属的来着?

「你查到哪儿了?」

该从哪儿说起呢?柳琪本能地叹了口气,对方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你怎么了?」

不,她今晚不想跟男的再说话了。「没事,我现在在钱鹤的家乡。她俩可能来过这。」

「钱鹤?」

哦,她忘了,蔡灏根本没听过钱鹤的事情,但她懒得解释了。「我怀疑是有人帮林楚一逃走的。」

「哦哦。所以你现在要找她朋友?」

「算是吧。」

这的确是她接下来

想做的事。挂了蔡灏的电话,柳琪点进跟蔡奇云的对话框。那次聊天结束后,蔡奇云给她推了钱鹤的微信名片。

犹豫了几秒,柳琪点开,发送了添加好友请求。

真珊岛面积不过37平方公里,如果是骑车绕行,两个小时足矣。

岛上有7个村落,住了4700余人。大部分人都从事海洋捕捞及海水养殖产业——和陈永光还有自己今天要拜访的杨佳彬一样。

杨佳彬购船时留的电话已经停机,柳琪还特地打回达明船舶管理公司去,确认对方有无更新联系方式,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的购船合同上的地址写着:里村1栋9号。里村在岛的另一头,柳琪租了辆摩托车,沿着手机导航慢慢悠悠地往前开,很快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不对。

她停下来,原路返回,在上一个分岔口选了相反的路,不一会儿,屏幕上代表自身方位的蓝se坐标眼看就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

她只好停下来,拦下过路的一个nv人,向对方请教里村怎么走。

nv人一脸晒斑,鼻翼很宽,浓眉大眼,典型的本地人长相。「我就系里村的呀,」她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道,「里你要去皂找sui谁?」

柳琪报出杨佳彬的名字。

「哦彬佬,你是他sui?」

「我想找他问问他的船。」

「船?你要找他的船啊?她老婆卖掉了哦。」

柳琪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杨佳彬把船卖了?」

「不素啊,杨佳彬他si啦。前年,喝醉酒,从船上掉下去淹si啦。所以她老婆把船卖了。」

杨佳彬的亡妻郑睿玲和带路的nv人有相似的长相。她证实了nv人说的话,两年前的中秋,杨佳彬独自出海,再也没回来。有同村的渔民发现了空船,杨家人报了警,一起,一想起那件事来,她便反胃。

她特地挑了钱盛背后的一桌坐下,老板娘看着她独自一人占据一个圆桌,来点菜时也皱着眉头。柳琪点了一打生蚝和两瓶啤酒,把录音笔放在椅子背后挂的包上,对准钱盛的方向。

那晚她回到租住的小屋里,掏出录音笔来外放,在大排档的嘈杂中,男人们谈笑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柳琪还是提取出了关键信息——聊到自己儿nv近况时,钱盛说出了一个地名。

菲律宾的巴拉望岛。

钱鹤前天刚刚到达那里。

一个跟连国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柳琪又一次给钱鹤发了好友申请。

飞机起飞前,她接到了陌生来电,屏幕上是一串很长的号码,来电属地未知。

柳琪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她听到一个陌生的nv人声音:「hello?」

「你好。」

「你是柳琪,对吗?」

「是我,你是哪位?」

「你可能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我们肯定还没见过。」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叫钱鹤。」

柳琪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机。「我想跟你聊聊林楚一。」

「没问题。」出乎她意料,对面很爽快。「你有护照么?」

「有。」

「我在菲律宾的巴拉望岛。想聊的话,你可以坐明天的飞机过来。菲律宾对连国是免签。」

柳琪咽了口口水。「我到了以后可以用这个电话联系你吗?」

「不可以,但等你到了以后,你可以在中午12点去deros餐厅找我,我每天中午都会在那里吃饭。」

电话挂断了。飞机缓缓开始滑行。柳琪打开行程单页面,这趟航班在当地时间晚上9点降落,这意味着她得过了一夜才能再去找钱鹤。

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空姐站定在自己这排座位前,俯身礼貌地重复着要关掉手机的之类的话。柳琪看了眼弹出的微信通知,她点开来,是陈琳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塔县。柳琪关上了手机。

普林塞萨港机场很破,出了海关,柳琪做的,柳琪皱起眉头,天知道他会在背后说些什么。「那个男警察告诉你,我在调查林楚一的事情,对吧?」

「嗯。他还说,你原来也是警察,但后来辞职了,为什么?」

钱鹤前倾身t,直直地看着她。

「我谈了五年的前nv友背着我跟相亲对象shang了。」柳琪如实答道,「他们两个也都是我同事。」

「好惨。」话是这么说,但钱鹤讲得y邦邦的。

「然后我气不过,下雨天出警的时候,故意假装打滑,撞了那个男的的奥迪。」

这件事的后续,其实就连陈琳也不知道。但远在他乡,看着面前和自己非亲非故的钱鹤,柳琪却感觉开的了口了。况且,这样的糗事在破冰时很有用,能让两个人迅速地建立起认同感和亲近。

「这样。」

结果奥迪旁边的电瓶车倒了,直接烧了起来。火一下子窜上了刑侦队老旧车棚

的棚顶,把电线也烧着了。

等火终於灭掉,奥迪车也报废了,柳琪还耽误了出警。

写检讨听训话扣绩效,这些全都逃不了,一顿c作下来,得亏有队长力保,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回到工位,她看见一份喜糖。

喜糖不是刘思桐发的,她还没那么快结婚,但柳琪当时已经气晕了头,直接把糖果扫进垃圾桶。回过身,她对上队长惊讶的面孔。

喜糖是队长派的,柳琪突然想起来,前两天队长还在喜气洋洋地通知大家要去喝他儿子的喜酒。

柳琪当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

钱鹤0出烟盒,对她晃了晃,柳琪点头当是回应。得到允许后她才ch0u出一支香烟,「是她家里人委托你来找她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他们已经放弃了。」

「但你没有。」

柳琪直视她的双眼,想表现得尽可能真诚。「我想知道事情的全貌。」

钱鹤伸手0了0下巴。「哪一部分?」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也会向你提问。你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跑到巴拉望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联系我?」

服务生拿着纸笔前来,钱鹤没看菜单就报了菜名,还要了瓶白葡萄酒。柳琪想起昨晚在菜单上看见油封鸭是招牌菜,於是点了这个。

等服务生离开,钱鹤重新看向桌子对面的人。「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巴拉望。」

「……这么说来,你是在把我当旅伴了。」

「我们也可以算作这种关系吧,你追寻过去的属於林家的那个林楚一,我追寻的是属於我的那部分。当然了,」她顿了顿,「我们都知道,她不属於任何人。」

柳琪想从她眼里捕获一丝悲凉或心碎,但什么也没有,钱鹤的眼睛像两颗发灰的玻璃球。就算在审讯室里,柳琪也很少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她腹诽道,自己若是林楚一,也是断然不愿意跟这样一个看起来y沈冷酷的人同床共枕的。

「你确定我们来这里不会是浪费时间?有没有可能林楚一已经不在巴拉望了?」

「不确定。」钱鹤说,「但你不也来了。」

「……林楚一就是这么被你气跑的?」

钱鹤不怒反笑,但柳琪看不出她眼睛里有无笑意。「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

「那至少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是我ga0砸了。」

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柳琪也能明白。论及感情失败,错在自己,b对方变心和命运弄人这样的理由能更使一个人好受些。

「那看来我们现在没什么好做的了。」柳琪耸耸肩,「只能先吃饭。」

「你不是好奇吗?」钱鹤说,「我们可以聊聊这个。」

「行。」

「好。但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安心点,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别看手机。怎么样?」钱鹤说着,把自己的手机摆在桌面上。

「是为了让你安心点吧。」柳琪说着,还是将自己的手机也掏出来,放在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地方。钱鹤耸耸肩,应该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服务生端着白葡萄酒和酒杯上来。柳琪摆了摆手,所以便只给钱鹤倒了。

「所以你都查到什么了?」钱鹤问

「陈亚红。」柳琪回答。

但听到这个名字,钱鹤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好奇过程。」

「这么说,你承认陈亚红跟你们有联系了。」

钱鹤笑了,「别ga0得那么像在审讯啊,我可不是你的犯人。」

你会是的,柳琪想。「我以为我们是来聊这些的。」

「是这样没错。」钱鹤抿了口酒。「你放心,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也想听听你这边的故事。」说着,她拿出了烟盒,对柳琪晃了晃,柳琪点头后她才打开,从里面ch0u出一根烟来。

坦诚相待是此刻最好的策略。柳琪於是开始讲述自己这边的调查经过,她把眼前的餐厅雅座想象成了刑警队那间墙壁泛h的会议室,而自己正在做案情报告。钱鹤在听讲的时候虽然也会摆弄墨镜和自己面前的刀叉,但她同样会时不时地提出问题。服务生端来前菜,是一份沙拉和薯条。

两人边吃边聊。果不其然,钱鹤那张冷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她是个喜欢故事的人,柳琪想。钱鹤专注听着,一直没有打断她。服务员来上菜时,她即便在拿起刀叉切r0u的时候,也在认真地随着柳琪的话语轻微点头。

听到乔斯本德古装店的那一段,钱鹤瞪大眼,说,「听上去就像社会派推理故事的桥段一样。」

听到柳琪和陈琳读了自己写的情书,她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箱东西还在你们手里吗?」她问。

「我已经给回林晓丹了。」

「哦哦。」钱鹤点点头,又切下一块牛扒。

「为什么不带走?

」柳琪问。「感觉情书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仅重要,而且重,不是吗?」

「……也有道理。」

反正在巴塞罗那的大房子里,你也会提笔为她写下一封又一封的情书不是吗?

毅然决然抛开过去的人,认为幸福的彼岸就在前方。她们轻装上阵,爬上船板,眼睛直直盯着海天结合的那一条线……

柳琪想,这一次,林楚一也没有打算带走写给她的情书吧。

柳琪很快将自己的那部分交代完毕,但隐去了推测。钱鹤0了0下巴,「真不亏是当过刑警的人啊。」她笑了,「如果当年是你负责,说不定我们两个都走不远了。」

柳琪皮笑r0u不笑,抓了几根薯条塞进肚子里。「所以,林楚一当年离家出走这件事,全都是你策划的对吧?」她迫不及待要抛出就发一章上网。

“情节我实在没机会改了。也是因为料想到这一点,我才没有去我自己拿手的类别参赛——我喜欢写犯罪,但捋清楚逻辑和犯罪手法需要时间设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参加了ai情组。我当时其实真的很忐忑。我根本不会写ai情故事。”

“那你写了什么?”

“发生在另一个地球,另一个连国的故事,我跟林楚一离开了家乡。”

一对白人nv同x恋情侣有说有笑地从她们的餐桌,两个人脸都红了,古龙水混合着她们呼x1里的酒味飘过来,钱鹤跟柳琪都忍不住撇了她们几眼。那两个nv人穿着情侣衬衫,同样是一头金发,身材高大,其中一位的手放在另一位的腰上,下楼梯前,被搂着的那一位侧过脸去给自己伴侣一个亲吻。

“你觉得在另一个世界里,林楚一也会跟你走吗?”柳琪问。

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颜se,海鸟仍然盘旋在天天际。从两人位置往海边看去,海景其实是在对面街两栋店铺之间的街道延伸出去的尽头,像一个竪长的画框。

钱鹤拿起手机瞅了一眼,柳琪问:「你在等林楚一的消息吗?」

「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没回我。」钱鹤的脸上又一次y云密布,b海边的天空更y沈。

「她平时也这样?」还是不ai你了才开始这样?后半句柳琪没问出来。

「忙的话会很久都不回。」钱鹤说,「我也会。」

「但你们两个住在一起。」

「我说的是还在国内的时候。」

「哦哦。」顿了顿,柳琪又问:「她知道我来找你了吗?」

「她知道的话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油封鸭快不再温热,柳琪拿起刀叉,开始进食。而钱鹤刚刚摁灭一个烟头。

有那么一小会,两人都不再说话。柳琪大口吃饭,钱鹤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某团空气。

邻桌来了一家子,东亚面孔,看着就像连国人,他们开口说话,立刻证实了这一点。父亲也长着一张南方人的脸,但个子很高。他穿着巴塞罗那球衣,脚踩一双喷泡,斜挎着小背包。而应该是他妻子的人背着一个已经旧了的双肩包,牵着儿子的手,那是个满头大汗小个子nv人,戴着眼镜,脸平得像个锅铲。大nv儿看着b儿子长了四五岁,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身边坐下。他们开始看菜单,柳琪打破了沈默:「你也有个弟弟,对吧?」

「是」

「他知道你和林楚一的事儿。」

「对,我大学的时候就对他出柜了,当时交往的是另一个人。」

「你爸妈呢?」

「我没说,但我妈心里也许有数——她从来不催我结婚,我爸做过主动脉夹层手术——意思是他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而且他管不了我。」

「他们对你跑去西班牙这事儿怎么说?」

「不太理解,也不太开心。我在浅明的家里留了封信,我妈去我房间打扫的时候才看到的。」钱鹤笑了笑,「等她看到的时候,我已经跑了。」

「你在外面这么久,一直都跟家里有联系。」

「对。」

「那他们知道你是因为林楚一才……」

「当然不了,我不想他们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我说我是自己去的,她后来出来看我,然后留下来了。」钱鹤切下一块牛扒送进嘴里,「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她有点含混不清地问。

「你的。」

「啊对。」她点点头,继续咀嚼,等到把牛排咽肚子里去了,钱鹤拿起纸巾擦嘴,「写完交稿的时候我一身轻松,第二天就开始害怕,害怕初选名单入围的时候没有我怎么办。

「但说来蛮好笑的,因为这段时间我完全没空关心林楚一,我们的关系反而变好了,只要我打电话过去她就会接,然后我们会聊很多,就像以前一样。」

只有谈到和林楚一的美好瞬间时,她眉眼间的y郁会散去一些。

「徵文结束应该是……4月份吧,然后是五一,我准备去看她。那个时候,我也想清楚了很多,生拉y拽把人带回来

是没用的,我得过好我自己的生活,这是她的一个坎,是她自己要ga0清楚,她的人生打算怎么过。没人能帮她转过这个弯儿来。我之前其实因为她这个决定生了很多气——只是她都不知道而已,有天我在公司楼下溜达的时候,我就想,那个结婚证词怎么说来着?‘ga0cha0或低谷,我们都要在一起’?反正用英语来说,就是upsanddowns,我读过那么多故事,现在就该明白,这是林楚一的downs,人在这种时候都很狼狈,我要做的不是直接ch0u身走人,而是陪着她。大概这个意思吧。」

柳琪想起那一纸箱的情书,心想,难怪她能写得出来。

「当然,我一直在等她说出那句话——‘这里也好烂啊,我不知道我以后该去哪’,我一直都在准备着。等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要立刻一把抓着她,头也不回地跑掉,把这一切都甩在身后。」

说完这句话,她对上柳琪那副把话听进去后露出的认真表情,笑出声来。「不会这么容易的啊。我只是说得很豪情万丈而已,生活又不是电影。」

「这倒是。」

「但那个时候,计划也都还很模糊而已。我们要攒钱,去拿欧盟永居,留在那边,让她家人自己留在国内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步骤是具t的,它只是一个愿景。但后面发生的事情推着我们开始快速跑了起来。」

钱鹤说着,给自己再倒上一杯葡萄酒。她开始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四月还没过完,林母齐梅就已经开始想念在华菱的生活。在龙伏盖与年迈的母亲生活可不如跟自家nv儿们在一块时自由自在,齐梅从未独自出门旅行,由此她希望林楚一带自己回去。

但林楚一刚刚找到了电话推销的工作,不便请假,她婉拒了母亲的请求,内心深处,她也不想回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楚一有个住在华菱的表哥,是她舅舅的儿子。舅舅是齐梅的亲弟。林晓丹来华菱后的工作,就是表哥介绍的。

还没到五一,四月底某天夜里,表哥的孩子齐国维突然从楼上摔落,不慎伤及大脑,生命垂危。

小孩才10岁,但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脑si亡,撤去生命支持装置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又要举行一场葬礼了。这一次的地点是在华菱。

不过,林楚一还是没打算回去,因为何欣欣的母亲可以跟齐梅同行。

钱鹤如约在五一长假前往龙伏盖,迎接她不是欢乐与温存,而是一个更加忧愁的林楚一。

用她的话来说,齐梅从华菱回来后,彷佛大变活人。

亲眼目睹si亡并不一定给人带来极深感慨,但如果是看着年幼的生命突然消逝就不一定了。回龙伏盖后,齐梅郁郁寡欢了一阵,终於在某夜,她来到林楚一当时暂住的公寓。

钱鹤记得清清楚楚,坐在同一张床边,林楚一在向自己复述和母亲对话时的神se和口吻,在给柳琪讲述的时候,她尽可能地复现那种回忆。

齐梅抓着林楚一的手,眼眶微红,讲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颤抖。齐国维的si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扭曲了她的思维,生命的脆弱和无常直白地摊在眼前,压垮了一辈子懵懵懂懂的nv人,齐梅恐惧失去,也不想经历无常,她能想到的方法就和孩子哭闹时要拽住母亲的衣角一样,紧紧地握着nv儿的手。

华菱的房子,卖掉也行,租出去也没问题,实在还不起,那就把成西核电站的房子给卖了还房贷,不管怎么样,只要全家人都能生活在一起就好——这便是她妈妈当时的原话,至少林楚一自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还记得,她跟我讲这段的时候她也哽咽了。她说她抱着她妈安慰,她妈妈就一直哭,她从来没见她妈妈这样哭过。后来她还送她妈妈回姥姥家,她陪着她妈妈过了一晚。」

回溯这些,钱鹤难得地没有露出不耐烦和厌倦的表情。

「她接着跟我说,说那一晚,她她躺在姥姥家的床上,突然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钱鹤向前探了探,柳琪也不走自主地放下刀叉。

「她说,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家了。

隔壁桌的连国男孩在兴奋地尖叫。父亲低头喝汤,充耳不闻。柳琪的烟ch0u完了,她伸手拿过钱鹤的烟盒。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钱鹤。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听完她妈妈说的那些话时,这个念头就清晰直接地冒了出来——她想要离开,不只是离开龙伏盖或华菱那么简单,她想要彻彻底底地消失。说起来好笑,我当时一直在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要跟我告别?」

「你怎么会这么想?听起来明明就是在邀请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阿斯伯格的缘故吧,」钱鹤耸耸肩,「我听不出别人讲的话底下还藏着什么。但总之,当时也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至少我这么觉得。所以我抱着她,说:‘好,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欢迎我,我会去看你,如

果你不需要也没关系。’

「其实我也在发抖,我没法掩饰。她也紧紧抱着我,她一定能感觉到。她问我:‘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可能有除了‘好’以外的其他答案。

「我其实想问很多问题,但当时没有机会,因为她靠了过来——谢天谢地,两个月了,我俩可算亲上嘴了。「

柳琪也忍不住笑出来。

「松开之后,我问她:‘你是认真的吗?’,她点了点头。我又问:‘你说的消失,是要消失一段时间,还是……’,她打断我,说,她想走,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但这个回答让我更困惑了,我只能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俩一起离开现在的生活,去一个新的地方,但我们不告诉你爸妈?’

「‘对,如果可以就好了。’

「‘也不是完全不行。’

「‘就是不行的呀,我一走,我爸妈就会报警,你爸妈不会吗?而且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们能去哪儿?’

「‘所以,如果有办法能隐藏行踪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到别的国家去。’我试着总结她话里的担忧。

「‘对。’她回答得很乾脆。‘但是办不到呀。’

「‘这倒是不一定。’

「‘那你说,要怎么办?’她看着我,想听听我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这要是电影,我就该眼睛虚焦着一口气给她说出一整个方案来。但我不行,我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我像是在做梦。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荒诞的想法,我本来不想说出来,但现在不说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明明应该为这个时刻狂喜,但我做不到。因为她有过太多随口一提的关於未来的提议。我每次都很认真接受那些规划,然后它们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搁置——不瞒你说,在异地之前,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就是不一样。

「所以我说出来了。我说:‘那我们就找一条船,开到欧洲去。’

「她还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从华菱吗?

「我说不,华菱又没有海,我们得从浅明出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哪来的船?但是我肯定能ga0到的。’

「我特别坚定地对她起誓,我也是被冲昏头脑了,但那一刻人就该被冲昏头脑,不然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和你坐在这里了。」

钱鹤说着,仰头喝下一大口白葡萄酒,她站起来,把手机揣进k兜。「她当时看着我,那一秒就像十分钟一样漫长。‘好。’她就说了这个字。

「这个字就够了,这个回答就能让我头晕目眩,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并非真实,我只是活在梦境里——你做过那种梦吗?就是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很轻松,一眨眼,场景就都变了。」

「可能吧。」柳琪说,「我很久不做梦了。但你站起来做什么?」

「我喝多了,得去上个厕所。」

柳琪看她:「你真的不会逃单吗?」

钱鹤笑了起来,「不会的,我还有很多想跟你讲。事实上,站起来倒是让我想起更多细节了。我打算,赶紧跟你分享这些细节先。」

她边说边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后,再次重复擦嘴的动作。

这就是刻板动作吗?柳琪想。

「对当时的我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不敢相信——我好像从来就没办法陷入彻头彻尾的快乐和幸福里,最开心的时候,我心底也有一块是在冷眼旁观,而因为冲击过於巨大,现在那一小部分的我变得越显着,像是在帮我牢牢抓住名为‘现实’的灰se铁门,好提醒我命运的底se是什么。所以我还是得泼冷水,我还是得问。我说,‘宝宝,你真的想好了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准备两到三年,我们还是可以正常出去的。去读个书,然后转工签,呆几年就能拿永居了。’

「可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等两到三年。’

「‘即便现在出去可能要去打黑工也不想等吗?’

「她摇摇头,还不等我接着问,她告诉我,陪母亲在外婆家过夜完的第二天,父亲真的跟家里人打了电话,说想把在成西核电站附近的那套房子卖了,这样家里还能再支持一会儿,两个nv儿也别不会辛苦。

「林楚一不是我,她从来不会一口气讲出那么多把词语怼在一起的话来。她开口的时候很慢,好像要把每一个说出的字都检查一遍似的。

「‘我妈说那一堆胡话之后就睡着了。第二天,我爸突然在家族群里给我们打语音电话,他说实在不行,就把成西那边的房子卖了,现在应该还能卖个三四十万,他让我们别焦虑,就算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特别累,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人ch0u走了似的。然后我听见我妈说,她没什么想法,看看我妹怎么讲。我妹看着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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