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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歃血为誓(1 / 2)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4148 字 2023-05-06

长安。大明宫。

丹凤门前,几名黄衫锦带的内侍正围着一名武将,笑脸如花地说着什么。

那武将身姿魁伟,握着缰绳的大手坚如铁石,手腕几乎比那些个内侍的脖子还粗一圈。

但更吸引人目光的,则是旁边一匹金辔玉鞍的高头大马。那匹马骨架健硕,马蹄大如碗口,棕黄的毛发蜷曲犹如麒麟,体表有九处拳头大小的旋纹,马颈犹如虬龙,颈上的鬃毛又浓又长,在风中猎猎飞舞,神骏无比。

几名内侍围着苏定方好说歹说,劝他收下仇公公这片心意。

苏定方推辞半晌,终于却之不恭,只得谢过仇公公,在一片阿谀声中,当场换了坐骑。

苏定方跨上战马,雄壮的身躯与鞍下的烈马相得益彰,果然是人如虎,马如龙,气势非凡。

一众内侍连声喝彩,都道只有这匹御赐的九花虬,才配得苏将军的神武。

对面的翊善坊内,阁楼上一扇窗户开了道缝。

从窗缝远远望着那位威风凛凛的天策大将,郑注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但回过头来,又变得风轻云淡,一派智珠在握的从容。

“两位将军不必心急。”郑注负手说道:“仇士良等人不得人心,今日朝会只来了寥寥数人,时机非宜,因此我将时辰改到了晚间。到时宫中人困马乏,吾等必能一击而中,迎回圣驾!”

两名神策军将领额上冷汗淋漓,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众人约好今日朝会时同时起事,谁知到了约定的时间,魏博乐从训那帮牙兵不见踪影;平卢李师道应诺的伏兵不见踪影;手中握着最大一股兵力的张忠志不见踪影;连那些个惯会钻营的胡商也不见踪影!

昨晚约好的各方势力,最后只有他们两个带来的几十名亲信部曲,即使加上郑注的仆役,也不足百数!

现如今,天策府的将领又亲自出动,驻守宫门,虽然只有五个,但光是姓苏的那粗坯往那儿一杵,千军万马都打不过去!还说什么迎回圣驾?简直是痴心妄想!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心下打定主意,鱼公公不出面,这漟浑水无论如何都趟不起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即便鱼公责罚也顾不得了。

郑注也是满心烦躁,鱼弘志去如黄鹤,音信全无,自家的计划还未发动,就废去大半。乐从训、张忠志纷纷失约,更让他生出绝大的危机感。

“既然如此,末将便先告退,待得傍晚再行前来。”对面的将领抱拳说道。

郑注哪里不知道两人要溜?故示坦然的哈哈一笑,“何必来回辛苦?两位将军便在此处安心歇息!”

说话间,一名家丁快步进来,“宫观主回来了!”

郑注大喜过望,宫万古和齐羽仙说去宫里打探消息,他还担心那两个狗男女一去不回,既然回来,想来会有好消息。

郑注大步迎了出去,朗声笑道:“宫观主!此番深入龙潭,当得其秘……”

宫万古没有揖手施礼,也没有开口,只冷着脸退开一步。

门外传来“嗒嗒”的轻响,一下一下,似乎是铁丸碰触的摩擦声。

“攀守澄,叛守澄;攀圣上,叛圣上。世间之人,无不可为晋身之阶,郑相公,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大难当前,郑注却不见惊惶,笑意不改地拱手说道:“不意王爷大驾光临,郑某幸何如之?”

李辅国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步入室。

宫万古大礼参拜,“叩见王爷!”

郑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厮给卖了,打探消息为假,给李辅国带路才是真的。

虽然恨得牙痒,郑注仍不露声色,笑道:“郡王果然神威无敌,一出面便令群奸束手,望影而遁。想来李训等乱党,已经尽数落入王爷手中了。”

李辅国喟然叹道:“到了这步田地,还在本王面前撇清自己。到底是蠢不可及呢,还是这般看不起咱家呢?”

“王爷言重了。”郑注昂然道:“李训作乱,在下虽然未曾参与,但知晓一二,知情不举,确系有罪。但郑某苦心孤诣,召集忠义之士,冀图举兵勤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有错吧?”

“巧言令色。”李辅国慢吞吞坐到主位上,然后抬起一条腿。

宫万古膝行上前,用肩膀接住王爷的靴子,在他大腿上轻轻捶着。

郑注心直沉下去。宫万古一观之主,又是圣教得力人物,竟然在李辅国面前如此奴颜婢膝,只有一个可能——这厮早已投了李辅国!绝不是临时起意!

想到自己数年来的苦心谋划,竟然都是在李辅国眼皮底下耍的把戏,郑注不由遍体生寒。

以仙姬的无双智谋,岂会不及于此?却是一转手将自己卖了个干净!

李辅国一手转着铁球,半闭着眼睛道:“你这会儿还敢跟咱家饶舌,是以为咱家看在老鱼的面子上,不会杀你……是吧,鱼注?”

郑注心念电转,面上爽朗一笑,拱手道:“自然瞒不过王爷!”说话间,他颈后的衣领已经被冷汗浸透。

“你猜对了。老鱼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毕竟老鱼绝了嗣,只剩你这一个嫡亲的本家侄儿,寄养在泊陵鱼家。若是杀了你,只怕老鱼会跟咱家发疯。”

李辅国叹道:“何况他又献了一个侄女,虽然不大情愿,终究没撕破脸跟我闹。这点人情,也该认。”

郑注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王爷宽宏。”

“不过你上蹿下跳,着实费了咱家一番手脚。”李辅国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能捡回条命,已经是侥幸,郑注痛快地说道:“请王爷责罚!”

“听说你跟陈王成美私下里交情不错,还给他送了个姬妾,”李辅国笑眯眯道:“没多久就给陈王殿下添了个大胖小子?”

一直控制着表情的郑注终于白了脸。

李辅国笑道:“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    ◇    ◇

兴宁坊。凉州武馆。

周飞此时的脸色跟他的头巾一样,绿油油的。

自家妻子一口回绝,反而把他给架在半空,找不到台阶来下。

周飞脸色一阵绿一阵青,怔了半晌,他拖着重逾千斤的步子,走到黎锦香身后,然后双腿一屈,重重跪下,哑声道:“夫人……”

“夫君大人,不必再说了!”黎锦香泪流满面,凄声道:“都是妾身的错!我为夫君扬名,才指使的他们。事已至此,妾身宁愿一死,替夫君恕罪!”

“别!”周飞慌忙摆手,乞求道:“千万别犯傻啊!”

黎锦香咬住红唇。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何况……程侯说过,此事除你我三人之外,再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周飞脸皮慢慢涨红,但一想到唾手可得的名声,凭空生出一股勇气,坚定地说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请夫人忍耐。”

黎锦香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他,良久才羞愤地说道:“妾身宁愿一死!”

周飞避开她的目光,“慷慨赴死易,忍辱偷生难。这笔账夫人一算便知,你我若是不答应,惹恼了程侯,我固然难逃一死,你也会被卖为奴婢,受尽欺辱。若是答应程侯,你只是失身予程侯一人而已……”

黎锦香凄然道:“夫君,你可是要把妾身的清白,当作晋身之阶吗?”

周飞双手抠着砖缝,腰背像是断了一样勾着,声如蚊蚋地说道:“你我尚未合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我的名声又该如何!”

“只要不被外人知道,夫人名声又有何损?你知我知程侯知,难道程侯会故意宣扬出去吗?何况……”

“何况什么?”

周飞咬牙道:“何况丹霞宗那位柴宗主,我也是听说过的——他那位夫人早就失了贞,如今还不是好端端地当他的宗主?”

黎锦香悲声道:“你是让我学她吗?”

张恽厉咳了一声,似乎对他们夫妻间的争执大不耐烦。

周飞心下发急,索性扔掉脸面,乞求道:“求夫人救我一命!只要你答应程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他哀求凄切,黎锦香似乎有了一丝动摇,随即又拼命摇头,流泪道:“妾身既然嫁为周家妇,生当守贞,死当守节。”

“哎哟呵!”张恽不耐烦地说道:“你男人都答应了,你还充什么烈女呢?妇道人家讲的是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就是你的天!世间卖妻典妻的还少了吗?周少主一狠心,把你卖给侯爷又如何?也就是你们夫妻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侯爷才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手段,好保全你们的脸面。”

周飞仿佛捞到救命的稻草,“正是如此!你既然是我妻子,就该听我的!”

黎锦香默然良久,最后凄楚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得乌龟……妾身只能认命。”

周飞大喜过望,“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黎锦香哽咽道:“夫君大人,妾身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周飞能有今日,全靠了夫人!此恩此德,周飞没齿难忘!”

张恽阴恻恻道:“还有程侯。”

“是!是!是!多谢程侯宽宏,周飞感激不尽。”

“尊夫人呢?”

黎锦香默默流着泪。周飞连忙道:“在下代内子谢过侯爷。”

“这不就成了!”张恽喜笑颜开,“恭喜少主,恭喜夫人。我家侯爷是惜花之人,自不亏待两位。”

周飞刚得意没几天,便撞上这种生死抉择,一步踏错,便是身败名裂,永劫不复。如今终于力挽狂澜,保住名声,周飞喜不自胜,看到张恽朝他摆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张恽翻了个白眼,“周少主,你先出去吧。”

“啊?”

“咱家是侯府的内侍,得为侯爷负责,这会儿先验验尊夫人的身子,免得有什么难言之隐。”

“哦哦。”周飞明白过来。

“别走远,就在门外候着。”

“是,是。”周飞连声答应,又赶紧道:“侯爷说的翊府郎将……”

张恽不耐烦地说道:“待咱家验过再说。”

周飞退出自家的臣房,小心掩上门,只听那太监淫笑道:“周夫人,把衣裳都脱了吧。”

周飞心头“怦怦”直跳,唯恐自家夫人事到临头又反悔不肯。待听到里面低低了应了声,“是。”才终于松了口气。

算算这笔账,怎么都是值的!

柴永剑那老乌龟,不知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到底不过一芥草莽。哪像自己,翊府郎将!五品官职!大唐的官身!程侯金口许诺!

既然做了英雄,哪里顾得了许多儿女情长?自己这番果决明断,正是第一流的豪杰!

有道是女子如衣服,弟兄如手足,自己的衣服让别人穿穿又能如何?何况自己就没穿过!壮士断腕,莫过于此!

周飞心潮澎湃,豪情满志。只可惜此事不好对外人说,只能埋在心底,孤芳自赏了。

“别担心,他听不到。”

张恽有点不敢相信,“他这可就从了?”

黎锦香微微一笑,“知道我这个周夫人有多下贱了吗?”

张恽连忙道:“不敢,不敢!黎门主的手段,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要多谢公公肯跑一趟。”

张恽连连摆手,“咱家就是个跑腿的。你要谢,还是谢谢娘娘才是。”

黎锦香轻笑道:“那也不用谢了。毕竟往后我们夫妻便都是程侯私下豢养的公狗和母狗,吕娘娘又是半个女主人,何必客气?”

张恽干笑道:“说笑了,说笑了。”

“那几个人留不得,早早除掉便是,对外只用说送往舞都关押。至于我这位夫君大人,早已经被功名利禄迷了心窍。”黎锦香冷冷道:“便是没有程侯,别人招招手,他也会摇着尾巴,将我双手奉上,还不如受程侯庇护。”

“那是!不是我吹自家主子,也就是侯爷,真正把人当人看。我算个什么东西?狗一般的奴才!侯爷都从来没摆过架子,有时急眼了骂两句,那也是把我当成个人。对女人那更是心软得跟豆腐一样,各种护着哄着。”

“那可不成。”黎锦香笑道:“还请公公跟侯爷说清楚,那位周夫人是条最下贱的狗奴,只配让人羞辱,哪里值得侯爷呵哄?”

张恽干笑着抹了把冷汗。

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娇娘,燕尔新婚,居然被逼成这个样子,遇人不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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